到库尔勒吃完饭已凌晨一点,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回酒店。女司机高鼻深目,一望而知是个维族人,她五十岁左右,短发,健谈,声音爽脆。…
到库尔勒吃完饭已凌晨一点,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回酒店。女司机高鼻深目,一望而知是个维族人,她五十岁左右,短发,健谈,声音爽脆。 “你们来旅游的?我们新疆地大物博,可有的看呢。”她一只手握住方向盘,另一只手豪迈地朝虚空抡了一个大大的圈,表示新疆大的不得了。 “怕什么?新疆是我们中国最安全的地方,比保险柜还安全。”应该是吧,凌晨差不多一点,库尔勒的饭馆和街道仍人来人往。第二天傍晚我们沿孔雀河散步,河畔的公园里每隔十几米就能看到,或一家子铺块毡布在草坪上闲聊、吃点心,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躺着睡大觉,我甚至听到了呼噜声。去当地的小饭馆吃饭,很便宜,量又大得惊人,后来我们有了经验,三个人只点一个人的份。库尔勒是个热情爽朗、松弛感十足的城市。我们离开库尔勒去塔克拉玛干沙漠打卡,骆驼骑行这一项不能免,沙漠驼铃可是经典意象。驼队队长是位壮实的小伙子,说话明显的大碴子味。我笑了,正宗的不能再正宗。这一口东北普通话哪儿学的?我心里好奇。 “不是,我今年大学毕业考取了士官生,体检报告说我偏胖,我减脂来的。”我望着他特别有立体感的五官,一句冒犯的话竟脱口而出:“你们应该是属于印欧混血人种吧?” “胡说,”他立住了脚,“我们是炎黄子孙,龙的传人,感谢左宗棠——左公,要不然我们还在异国的铁蹄下焦熬。”他见我羞愧无语,又柔声说了几句:“几千年过去了,民族融合又融合,谁知道属什么人种呢,文化认同才是最根本的。”是的,文化的力量有多强大,无数的历史已告诉过我们。文化认同就是身份认同,就是民族归宿感,在伏尔加河生活了一个半世纪的土尔扈特人思念故土,不畏千险万阻毅然东归祖国就是一个正例。文化认同才是多民族大一统国家的根基,有文化认同感,才有民族凝聚力。就是传说中的“合久必分”又怎样?中华文化渊源流长,中国永远在。这位准士官生的一番话同时也让我想起了我与西域的最初结缘。我有很多个堂兄,我读小学二三年级时,他们有的正读初中,有的正读高中,也有高中毕业了的,仍保有读书习惯。他们不在时,我经常在他们的房间里溜达,从这间房的书箱翻到那间房的书桌抽屉,往往有收获。收获什么我就看什么。大概是三年级的暑假,我在一位堂兄的枕头下搜到了一本《今古传奇》,这本杂志应该辗转过很多人,旧且破损了,上面连载了聂云岚的武侠小说《玉娇龙》。这篇小说深深地吸引了我,我在炎热的夏季开始了对西域的想象:西域苍凉、粗粝、壮阔,有剽悍的勇士,有反抗的精神,有自由的灵魂,有热烈深沉却又注定悲剧的爱情。后来看完了全本,我明白了玉娇龙的悲剧所在。玉娇龙出身贵族,却受不了贵族文化的虚伪与束缚,向往江湖生活。可是,当她到了江湖,又根本没办法适应。两条路她都不愿走, 最终,她只能自我放逐。离开家,离开罗小虎,离开一切她眷恋的东西,孤零零地生活,孤零零地死去。她的悲剧在于身份认同的缺失。在遥远的历史时期里,西域是否也陷在身份认同的混乱中?如古楼兰处在匈奴与西汉间,左右摇摆,二三其德。凿空西域,不能不提张骞,但有一个人我也得说说。据《穆天子传》记载,周穆王曾西巡至昆仑山,与西王母在瑶池会面,两人饮酒赋诗,情感交融。西王母唱道:“白云在天,丘陵自出。道里悠远,山川间之。将子无死,尚能复来?”周穆王回应:“予归东土,和治诸夏。万民平均,吾顾见汝。”部分学者认为西王母可能是西域部族女首领。如果这个爱情故事是神话化的历史,那么东土与西域早在公元前约878年就是一家,比西汉设置西域都护府把西域纳入中国版图早八百多年,而那时“中国”这词还没有作为国家名称的记录。虽然西域与东土共有源远流长的历史,但作为中国的西北边疆、中国最漫长的边境线,受不同文明的冲击、压迫和裹挟也应是最深广的——特别是中原文明遭遇危机时。应该感谢在西域历史上撒播过文明种子,为西域的繁荣稳定献出过青春、人生,甚至生命的人。远古的如解忧公主、冯嫽、班超等,近代的如左宗棠、曾纪泽等等,现代的有新疆生产建设兵团……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辛苦经营,使得中华文明的光一直照耀着新疆。尤其现在,中华文明更具有强大的向心力。这时,我的耳边又响起女司机爽脆的声音,又响起了那位维吾尔族准士官生的话:“我们是炎黄子孙,龙的传人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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