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暑假做的最有意义的事,莫过于与发小们相约回到阔别二十四年的乌石山。
从县城出发到乌石山的这一小时,大家的话匣子就没合上过。王瑜开车,我和小英举着手机对着窗外拍个不停,黄燕和周娟一路嘴里不停地碎碎念:“里田里田,快拍快拍!”“到文竹了,快拍……”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,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,那些被我们随手丢在时光里的碎片,早已被故乡悄悄收进了储物箱。
当我们的车行驶在文竹将通往莲花方向的路段,“乌石山铁矿”的指示牌赫然出现在眼前。一车的中年姑娘激动地叽叽喳喳:“乌石山乌石山,快拍快拍……”车子缓缓左转,阳光透过车窗,照在我们兴奋又略显沧桑的脸上。时隔二十四年,乌石山,我们回来了——
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坑洼路,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邮局,门楣上“中国邮政”四个字已无当年的模样。邮局成了我们怀旧之旅的起点,沿着熟悉的路线,我们依次探访了黄燕家、车队、俱乐部、灯光球场……每到一处,都要停下来拍照、回忆。
车队那块锈得像块老腊肉的铁牌,孤孤单单地镶嵌在光秃秃的墙面上,可在我们眼里,它却无比鲜亮。当年,我们都是在这里坐车,各自奔往外面的世界。
曾经的灯光球场,一到傍晚就像被撒了把火星子,瞬间燃成一片沸腾的海。早期这里经常播放露天电影,每当广播里传来小溪姐姐甜美的播报:“电影消息,今晚6:30在灯光球场播放某某电影,欢迎观看!”此时,无论大人还是孩子,干啥都动力十足,效率极高,就为了能早点赶到球场占个好位置美美地看部电影。
除了看露天电影,这里还经常举办各类篮球赛,高挂的白炽灯把场地照得如同白昼。灯光下,篮球撞击地面的“咚咚”声、裁判清脆的哨音、球员们的呐喊嘶吼混在一起,像一支永远打不完的强心针。
场边的看台上坐满了人,有搬着小板凳观战的老人,有翘首踮脚或在人缝里钻来钻去的孩子,还有扎堆说笑的年轻人,摩肩接踵,连场边的树底下都蹲满了人。进球的瞬间最是疯狂,赢球的一方蹦着跳着抱成一团,输球的也有人扯着嗓子喊“没事,再来!”场下的叫好声能掀翻头顶高挂的灯,混杂着汗味、洗衣粉味和夏夜的风,成了刻在记忆里的美好时光。
俱乐部依旧庄严肃穆地矗立在灯光球场的上方。小时候最盼着来这儿看电影或文艺汇演,黑压压的人群,脆生生的香瓜子嗑得嘎嘣响。昔日威严的办公楼已被岁月打磨得暗淡无光,父母亲都曾在此工作,这里承载了他们的青春年华!办公楼出来的左侧是矿里的招待所,褐色的墙在绿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幽静。
招待所下面的幼儿园因时间紧迫没进去,不知当年的旋转木马是否依旧还在。职工食堂的门牌很新,饭堂的七个窗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。以前总觉得这窗口老高,得踮着脚才够得着,现在瞅着跟猫洞似的。
其实不是窗口变矮了,是我们早就过了需要踮脚的年纪。年少的我们经常端着铝锅在这里排队买早餐,锅子盛粥,锅盖反过来盛馒头包子或油饼油条……吃完就上学的上学,上班的上班,省时又省力。澡堂的瓷砖墙塌了几处,露出里面的黄砖。儿时家人们经常在里面洗澡,寒风凛冽的大冬天,里面却蒸汽弥漫如同夏日……
站在我家二十多年前的老屋门口,我摸了摸门框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——那是我儿时量身高的记号,如今只到我的腰窝。屋里早没了人,只有墙角结着蛛网,阳光斜斜地照进去,能看见无数尘埃在舞蹈。
我鼻子一酸,好像还能闻到夏日午后和家人坐在电风扇下吃西瓜的那股甜香,混杂着煤炉的烟火气,从二十四年的风里汩汩钻出来。门前的三棵枇杷树已枝繁叶茂高耸云天,那是搬迁那年妈妈亲手种下的,据说次年便挂满了果,果子很甜。
离开我家往“十八户”的小英家走,途径干部楼,曾经是矿里领导们住的地方。此时的干部楼已无当初的气派,也是一派萧条的景象。小英家所在的十八户,如今只剩零星几户人家,门前晒着的衣裳,红的蓝的,给一抹寂静带来了不少生机,仍有旧时的模样。
变电站的铁门锈得打不开,曾被誉为“小九寨沟”的尾沙坝也杂草丛生,风一吹,“沙沙”作响,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,景色依旧宜人。沿着尾沙坝的小路迤逦前行,不久便到了长安街,这里的平房一排连着一排,绵延一两公里,故取名为“长安街”。
最令我们期待的便是学校了。虽然早有准备,但当我们亲眼目睹这儿的萧条,心中难免唏嘘。坐落在左侧的小学部因路上长满了杂草,担心车子开进去倒不出来而没进去,只是匆匆拍了几张照片。
中学部也是一片荒芜,仿佛都无下脚之处。发小们在车上等,我独自下车踩着杂草往深处走。教学楼早已人去楼空,教室的窗户玻璃碎了大半,像空洞的眼。几张水泥砌的乒乓球台还在,但周边长满的杂草比球台还高。
大操场早被野草吞没了,当年在这儿做操、开运动会,总觉得操场大得走不完,现在瞅着,咋这么小呢?
我们几人年少时都曾在被誉为“永新哈佛”的象形中学求过学,象中的冬梅、淑华、展飞和小华得知我们回乌石山,也一起陪同到了乌石山,准备中午请我们去莲花吃血鸭。来不及多感慨,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就上车与她们会合了。
接下来便是车游了。远拍运选车间“工业学大庆”那几个大字,缓缓途经医院、福利组、风形里街,最后疾尘而去。
手机里存满了照片和视频,车上没人说话,可谁都知道,那些被我们以为早已忘了的事儿,其实一直住在心里——在白糖发糕的甜香里,在灯光球场的欢呼声里,在学校“铛铛铛”的上课铃声里,在老屋门框上的刻痕里,在二十四年从未褪色的故乡的月光里……
车子开离乌石山时,我回头望了一眼。这里的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,都承载着我们的童年与回忆。所谓故乡,就是无论走多远,总有那么些人和事,像灶台上的烟火,哪怕熄了二十四年,只要你回来,轻轻一吹,就还能燃起温暖的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