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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罗盘树与龙井水

这念头一起,故乡那两样几乎成了精魂的物事——罗盘树与龙井水,便带着一股子潮湿而温润的土气,混着樟木的辛香与泉水的清冽,不容分说地弥漫到眼前来了。…

故乡的罗盘树与龙井水


这念头一起,故乡那两样几乎成了精魂的物事——罗盘树与龙井水,便带着一股子潮湿而温润的土气,混着樟木的辛香与泉水的清冽,不容分说地弥漫到眼前来了。


村子的中心,原先是一片极开阔的场地,那棵被我们唤作“罗盘树”的大樟树,便巍巍然地镇在那里。为何叫它“罗盘树呢?老辈人讲过,这里头有个古远的传说。说是我们这一族的先祖,从琥溪村迁徙到此,人行至此处,夜宿荒岗,忽见一株小樟树在月光下竟泛出温润的毫光,枝叶无风自动,指向东南。


带队的族长衣怀里正揣着一面古旧的罗盘,取出一看,那磁针滴溜溜转了几圈,不偏不倚,也正指向那小树所指的方位。族长恍然,认定这是土地爷的指引,便率领族人于此定居下来,并将那株小樟树奉为神木,取名“罗盘树”。它不单指明了安身立命的方向,更成了阖村人精神的坐标。

故乡的罗盘树与龙井水

这树是真大。在我们这群光着脚丫的孩童眼里,它大得简直有些蛮横,仿佛自开天辟地起,它就该是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。我们四五个八九岁的孩子,嘻嘻哈哈地手拉着手,才能将那粗砺的、布满深纵裂纹的树干合抱过来。


它长得也极有气势,主干在离地三四米的地方,才慷慨地分出数条壮硕的枝干,虬龙般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,枝叶蓊蓊郁郁地拢着,投下好大一片浓荫。那树荫是墨绿墨绿的,走进去,周身的燥热便“唰”地一下被滤尽了,只剩一股沉静的凉,顺着汗毛孔往身体里钻。


那些年月,这儿便是全村的会堂、消息情报站、小孩乐园。男人们叼着烟斗,说着田里的庄稼;女人们纳着鞋底,聊着家长里短;我们这些孩子,则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麻雀,在粗壮的树杆周围追逐、捉迷藏,笑声能撞到树顶上去。淘气的小孩,还到树上去掏鸟窝。


前些年我回去了一次,却几乎不敢认了。村民们的新房一幢挨着一幢,都拼命地往这空旷处挤,将那一片浓荫挤压得支离破碎。路窄了,树下的天地也瘦了,显得那棵罗盘树有些突兀的孤寂。树下杂草丛生,空荡荡的,再不见当年的人影与喧嚷。我仰头看着它,它主杆已经枯萎,沉默着,只剩下旁边新发的树枝。仿佛一位被儿孙们的喧闹房屋包围、却无人再肯听他故事的老祖父。这份冷清,于树,于人,怕都是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了。


若说罗盘树是村的魂,那后山的龙井水,便是村的血脈了。那口井离村三里,藏在山的脚下,井口不大,呈半圆形,只三个平方见方,但井水之好,是远近闻名的。井水冬暖夏凉,夏天俯身井口,一股森森的凉气便扑面而来,激得人一哆嗦。

故乡的罗盘树与龙井水

关于这龙井,也有个缥缈的传说。古时候这一带大旱,田地龟裂,民不聊生。有一条小青龙不忍见此惨状,私自布雨,触犯了天条,被霹雳击落于此。它的身躯化作了这口井,精魂便融在了这井水里,所以这水才如此冰冽甘甜,带着龙族的灵性,能庇佑一方。


这传说真假莫辨,但井水的神异却是实实在在的。村里夏秋两季,家家户户的壮劳力,挑水成了一日里顶要紧的功课。那水挑回来,澄澈透亮,喝一口,一股清甜直贯丹田,五脏六腑都像被熨斗熨过一般,妥帖舒畅。为了保冷,放在保温瓶里,能管几天。新鲜。


村里有位活到八十多岁的老人常念叨:“我死无别憾,就是舍不得这口龙井水。”用它煮饭,以前暑天里没有冰箱,放上两天也绝不会馊败。水质的清冽,是“扛扛的”。我村建了个大礼堂,礼堂大门两侧对联写着"同饮龙井水长大,共享一片天发展。"


这水好,挑水却是一件苦差事。我十一岁那年的一个夏天,近午时分,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。父亲刚从外地回来,风尘仆仆,却念着那口甘冽,要我去挑一担龙井水回来。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,却又不敢违拗,只得磨磨蹭蹭地挑着两只竹筒出了门。


走到半路,看着那白花花的日头,心里实在发怵,便动了歪心思。我在邻居屋檐下躲了会懒,索性就在村边一口普通的水井里打了水。为免父亲看出破绽,我还机灵地在井边用冷水洒了满脸满身,伪装出汗流浃背的模样。挑到家时,我故意装着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。


父亲果然迎了出来,见我“满头大汗”,眼中闪过一丝心疼,连忙接过担子,说:“辛苦了。”这一声体谅,反倒像一根针,扎得我心里又慌又愧。他取下竹筒,倒了半碗水,刚喝进口,便“噗”地一声全吐在了地上,脸色一沉:“这是龙井的水?”在事实面前,我那点小聪明无处遁形。我红着脸,嗫嚅着承认了错误。父亲没有过多责骂,只是叹了口气,说:“水可以挑假的,做人却不能。要诚实。”说完,他拿起水桶,自己顶着那泼天的烈日,一步一步向后山走去。我望着他那被汗水浸湿的后背,那一刻的羞愧,比任何责打都更让我难忘。


如今,这口井,义务有人一个月清洗一次,有时放石灰和盐,保持井中干净。孙子们有时从深圳回老家,我总是要带着他们绕到那井边去,讲述龙井的故事。这口井,虽然井边放了水勺,但我还会俯下身,用手掬一捧清冽,喝上几口。那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去,仿佛一下子把几十年的尘嚣都涤荡干净了。这水里,有故乡真正的味道,也有父亲那朴素的教诲,清冽醒人,至今犹在唇齿之间,在心田之上,涓涓流淌,从未断绝。


-关于作者-

贺彪先,全国优秀教师、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退休,爱好写作,市、省、国家刊物上偶尔会占一席之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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